怨嬰，因其過於枉悖天倫，是連號稱要逆天的修士都諱言的話題。

喜極、恨極、愛極、怒極……

融七情之極於嬰兒胎體，以先天之氣催生極怨，若能順利誕生出來，就是先天不死不滅的怨嬰。

換句話說，該嬰兒就如上官小仙所講的那樣，根本就是一件法寶。

這種煉寶手段極盡一切不恥之事，哪怕將世間最惡毒的詞匯集中起來，也難形容其殘忍之萬一。

既然是法寶，自然可以收入體內滋養。上官小仙整天抱著他，顯然還有其缺陷，需以自身精華哺乳維持，就連她主動說出自己所生的孩子是怨嬰，顯然也是一種催生方式。

只因無論什麽事物，但凡於“極”字沾邊，都是違背天道規則的東西，其成長難度不可想象。

極火道就是一個例子，成長何其艱難。怨嬰的極雖然是情感，卻同樣未天道所不容，而且是融六欲於一身，其難度顯然更上一層。

上官小仙說出這個事實後，不僅僅唐青這邊為之狂怒，周圍的群修也紛紛側目，不少人面帶鄙夷之色，心中對上官家族自有思量。

紅袍老者依舊面無表情，在他身後，幾名上官家族的修士身體微僵，感受到周圍針芒般的目光，神情略顯尷尬。生著死人臉的宇文老祖微微皺眉，眼中閃過一絲精芒。

隨著唐青一聲怒喝，身形如一道利箭從空中劃過，帶著無邊殺意直撲上去。上官小仙自然不會任他靠近，擡手即施展出自己的最強手段，所用的寶物，就是那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。

一聲嬰啼，落入耳中如萬鬼同悲，撕心裂肺般淒厲。嬰兒迎風一晃，化作千萬個形態各異的男女嬰孩，帶著呼嘯迎上那條暴戾的身影。

怨嬰有形而無質，施展出來如法寶神通一樣，縱然唐青修為已至結丹圓滿，速度依舊有所不及。轉眼間，他就被無數嬰兒包圍，再也無法脫困。

這些嬰兒個個赤身裸體，表情千奇百怪，或天真而笑，或嗷嗷大哭，或淒厲哀嚎；甚至有男女嬰兒互相擁抱，做出成人才有的姿態。千奇百怪，無法盡數。

他們的身體上有著各種各樣的缺陷，腸開肚爛者，缺臂少足者，甚至有器官錯位，胡亂安放如拼湊的木偶。偏偏個個擁有形體，神情更是真是清晰到無法想象，仿佛被人抱在懷中，以極盡距離認真觀察一樣。

似幻境，不是幻境，遠勝幻境！

在唐青的感受裏，仿佛是自己的子女，帶著各種各樣慘絕人寰的傷勢與表情，要撲入懷抱尋求安慰一樣。然而一旦撲進到可以攻擊的距離，嬰兒馬上現出本形，小小稚嫩的身軀化作一張張血盆大口，從四面八方瘋狂撕咬。

幾乎每一個嬰兒的攻擊都堪比結丹，護體靈光不到片刻就被撕破，他們仿佛一個個小型黑洞，吞噬吸收自己接觸到的一切。口中更是不停噴吐一道道灰白之氣，哪怕一絲入體，都會讓人如墜冰窟，心中狂躁煩悶的情緒油然而起，幾乎無法壓制。

換成一般的修士，這種情形不要說打，連看都沒辦法看下去。龍素素身處外圍，遠遠的看一眼就閉上了眼睛，心中湧起滔天憤怒，更有深深地憂慮。

她知道，如果是她站在唐青的位置，這一仗已經不用打了。不說怨嬰攻擊有多強又有多難殺死，就算站在那裏讓她殺，她也根本下不了手。

不親眼見到這種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兇靈，根本無法想象那是怎樣的恐懼。千百個鮮血淋漓卻帶著最最純真笑容的嬰兒沖過來，遠比面對最兇悍的惡鬼更讓人絕望。外圍都是如此感受，更不要說被他們包圍之人。龍素素凜然之中只能在心中祈禱，希望唐青心志更為堅定，能夠坦然以對了。

“他的心性絕狠，或許……能夠面對吧！”

更絕望的還在後面，上官小仙祭出怨嬰的同時，通體槁木般的宇文化及隨之而動，看似木訥笨拙的身軀輕輕一晃就消失在原地，加入到對唐青的圍攻之中。

“咯咯！侯爺可要小心了。宇文道兄的枯木之法修煉多年，已經到了心如鐵木萬魔難侵之境，其肉身更是堅如金石，法寶也難傷及。說起來，道兄還真是侯爺的好對手呢！”

上官小仙放出心神，仔細的感受著怨嬰傳來的信息。神念中傳來的情形讓她很滿意，唐青面色猙獰猛惡，條條青筋仿佛要從血肉中蹦出，在怨嬰的圍攻下經歷種種心路之難。

雖然他憤怒到咆哮連連，卻始終不願意朝撲上來撕咬的嬰兒下重手，只是以神通或拒或推，將他們一一彈開。

對這些化形巨口，唐青倒是不會客氣，隨手一拳就能將其打爆。然而再其潰滅的過程中，竟然又化做嬰兒摸樣，仿佛他正在擊殺一個個嬰孩，血肉模糊一團，其狀慘不忍睹。

在這樣的環境下作戰，鐵人也很堅持下去。親手扼殺一條條新生兒的性命，除了那些真正絕情絕性的魔物，誰能受得了這種煎熬。更可怕的是，那些怨嬰看似被滅殺，實際上卻是生生不息源源不絕，只要本體不死，可以無限制地重覆。

他的本體隱匿在成千上萬的嬰孩之中，又如何去尋找？換而言之，如果不能痛下殺手，即便是有能力將所有嬰孩同時滅殺，也會被這種無休止的循環折磨到死。上官小仙此前號稱結丹不敗，的確有其根源。

可以想象，戰鬥這樣進行的話，哪怕沒有外力，唐青也是必敗無疑，絕無幸理。

外力當然有，宇文化及就是最大的外力。隨著那一團灰影的加入，唐青的情形更加惡劣，一白一灰兩條身影卷到一處，不斷傳來“嘭嘭”巨響，漸漸難分彼此，淹沒在周圍的怨嬰從中。

看到這種情形，上官小仙放下心來。宇文化及的實力她知之甚詳，縱然比唐青有所不及，卻能隨時得到喘息之機，已經足以牽制唐青的行動。有他的配合，加上周圍的怨嬰不息不滅狂攻不休，哪怕唐青是真正的法寶，也終有被生生啃食吞掉的那一刻。

“侯爺小心些，仙兒可不是要殺死你喔。不如你就從了妾身，不要再掙紮下去吧！”

怨嬰不是完全成功，祭出這件法寶，上官小仙再無餘力再施展其它攻擊。望著眼前的景象，她甚至有些後悔起來。她覺得如果是這樣的話，沒有宇文的幫忙也可一戰，之前老祖不得意之下簽訂的協議，似乎過於謹慎了。

轉念一想，上官小仙又將僥幸之心收起。唐青的幾場戰鬥看似緊張，其實場場未盡全力，誰都不知道他還有什麽奇異手段。從剛才第一次露面的海妖來看，唐青顯然底牌未盡，為了些許小利承擔風險，更會與宇文家族生出間隙，實為不智之舉。

今天的這場爭奪，上官家族不可能獨占鰲頭，況且他們既然反叛，必然要逃出海外尋求落腳之處，不讓周圍的人分些甜頭，無論如何都是行不通的。

“算了，怨嬰每損失一具化身，對我的負擔也很重。雖說有老祖……”

想到此處，上官小仙收攏心思，重新將精神集中到唐青這裏。她很想看看，唐青究竟還有什麽手段，能否對付得了這件讓她付出一切的“法寶”！

這一看，上官小仙陡然面色大變。

千萬條嬰兒化作一團狂風，各種達到極致的情緒充斥其中，修士的神念一旦探入，立即心動神搖那一自持，道心都為之不穩。除了上官小仙本人，周圍群修沒辦法清晰查看到戰局如何，只能通過表現略作猜測。

層層疊疊仿佛由嬰孩組成的颶風忽上忽下，碾碎所遇的一切，在聲聲怒吼中盤旋前行，雖然偶有偏失，整體卻堅持朝上官小仙靠近。初始並不快，片刻後就如瘋馬一樣，直撲向她的本體。

這種情形下，唐青竟然能夠分辨出上官小仙的方位！單只這一條，已經足以讓眾人驚嘆。

就連周圍的老怪也紛紛側目，他們想不通，一名二十出頭的青年，怎麽能與這樣的煎熬對抗。疑惑中眾人禁不住感嘆，唐青被人捧為結丹無敵，的確實至名歸，單憑這份狠辣決絕，就絕非其它修士所能及。

上官小仙同樣想不明白，她看到的比別人多，心頭的震撼尤其強烈。

唐青與宇文化及已經糾纏成一團，幾乎無法分辨出身形。兩人都已經沒有絲毫修士風範，彼此拳腳互毆肘擊膝撞，甚至頭頂肩扛，已然無所不用其極，渾如市井之徒一般。場中只聞拳拳到肉的砰砰悶響，間或有骨骼發出不堪負荷的哀鳴聲，以及受到重擊的悶哼，情形之慘烈絕狠，令人隱懼。

她無從看清孰優孰劣，只能從颶風行進的方向判斷，唐青依然占據優勢。心頭泛起陣陣寒意，上官小仙飄身而退，一面催促怨嬰加緊攻擊，一面保持著與颶風之間的距離。

唐青擁有某種遁法已經不是秘密，上官小仙可不願落到前人的下場。只要被唐青近身，很可能是一擊必殺，絕難再有逃生之機。

戰場上呈現出詭異的畫面，一股龐大的颶風帶著呼嘯朝上官逼近，仿佛猛獸追殺一名弱女。卻又始終追擊不上，只能狂怒咆哮怒吼連連，宛如癲狂。

隨著時間的持續，上官小仙漸漸感受到，操縱怨嬰的難度似乎有所增加，那種心神之間感應原本清晰無比，不會為任何神通所阻，此時卻逐漸變得凝滯沈重，仿佛被淤泥包裹。

這種感覺讓她意外，甚至有一絲恐懼產生。她不明白其中發生了什麽，完全無法探明有何變化，神念也看不到任何異常。如果一定要找，只能說那些怨嬰變得更加兇猛，幾乎超出她所能施展的極限。仿佛他們為那兩人的狠辣傳染，受到影響一樣。

上官小仙不能讓怨嬰脫離掌控，只能將距離拉近，離老祖親口告訴她的兩百米安全限制越來越小。好在此時颶風的速度有所減緩，唐青和宇文的戰鬥雖然更加慘厲，卻漸漸體現出後力難繼的態勢。只要堅持下去，唐青終有力竭的一刻。

“侯爺之強悍，還要超出仙兒的預料啊！不如你我商量一下，就此言和如何？只要侯爺答應，仙兒可以保證侯爺的安全，日後與侯爺雙宿雙飛，天下何處不能去得？總勝過做那龍氏之奴，受人指使吧。”

輕柔的聲音裏充滿蠱惑，上官小仙瞥了一眼神情緊張的龍素素，咯咯嬌笑道：“仙兒知道侯爺乃致性之人，無法舍棄家眷。不過不要緊，仙兒可以將她們一並帶在身邊，就連素素妹子也可收入房中。侯爺放心，仙兒不會吃醋的。”

“仙兒不是妄自菲薄之人，若論房中之術，一定讓侯爺欲仙欲死，縱是神仙也不換的極樂享受。若是侯爺想要，仙兒可以負責將素素妹子調教一番，保證讓你予取予求，無所不為如何？”

魅惑到極致的聲音無法遮掩，仿佛情人之間的呢喃，清晰地傳入到每個人的耳中。此時此地，唐青可以說已經落到絕境，面對這種柔軟到極致的請求，真可謂字字撓心，不可謂不毒辣。

龍素素氣得面無人色，渾身顫抖著，根本無法做出應對。周圍這麽多人，輪不到她來插手這場戰鬥。貿然出手的話，不但不能解除危局，反倒會遭來更多強敵。至於鬥口，她又如何能與拋卻一切人倫的上官小仙相比，無論說什麽都是徒遭其辱。

天之驕女第一次體會到，原來流氓是如此可怕，尤其是雌性流氓，對她這種素女來說，簡直是絕殺。

唐青沒有發出回應，或則說，他已經在做出回應，用拳，用腳，用他所能運用的一切。

戰鬥在持續，時間流逝中，颶風席卷的速度漸漸變慢，場中情形也隨之再次發生變化。

怨嬰旋轉的速度達到極致，就連上官小仙也無法查看，而那種凝滯感卻越來越強，直至她不得不主動靠近，方能自如操控怨嬰之靈。奇異的是，此時她卻可以感受到，怨嬰似乎感受到自己的不安，整體的移動逐漸緩慢，直至完全停止。

再後來，整團颶風再次前行，此次的方向卻是相反，仿佛風箏折線，要遠離上官而去。這種情形讓上官小仙心頭略安，在她看來，這是怨嬰感受到母體遇到威脅，主動將戰局拉開所致。既然是這樣，說明他已經占據絕對上風，剩下的就是時間問題，再無可擔心之處。

不知不覺間，情勢變得反轉過來，颶風漸漸遠離，上官小仙卻逐步靠攏，兩者之間的距離，越發接近起來。

五百米……四百米……三百米……

兩百五十米……

“侯爺不要再強撐了，看到侯爺如此，奴家很是擔心呢……”

正待上官小仙加強魅惑，意圖一舉建功之時，周邊忽起。

“母狗！睜開你的狗眼看看！”

隨著一聲暴戾狂喝，那團颶風忽然裂開一道豁口，其中飆射出兩條身影。看上去，仿佛巨大的噴筒將他們噴射出來一樣。

唐青一頭長發披散，渾身上下破爛不堪有如乞丐，氣勢卻如天神一般，雙拳交錯如擂鼓一般在宇文化及的胸膛上狂毆。拳拳到肉的悶響傳入耳中，讓人從心底生出寒意。

宇文化及的面色不再木訥，而是帶著深深的恐懼與絕望，其身形如一塊麻袋在空中掙紮，卻怎麽都脫不出拳力籠罩。唐青仿佛打瘋了異樣，雙拳交織成一張大網，任憑宇文化及施展種種神通，均不得脫。

偏偏這個時候，上官小仙陡然發現，自己與怨嬰之間的聯系仿佛被一刀斬斷，全然失去感應。正當她大驚失色準備施展秘法之時，唐青驟然一聲暴喝，單腿在空中劃出一道清晰的弧線，將宇文的身體如踢球一樣，筆直地朝上官小仙飆射過來。

目力所見，宇文化及已經不成人形，渾身上下都被鮮血塗滿，不知道受了多少出傷，又有多嚴重。唯一可以肯定的是，他還活著，還在盡最大的努力逃生。

如此驟變，上官小仙措手不及之下如遭雷擊，花容失色，再無適才的從容淡定。危急之下，上官小仙來不及多做思量，雙手間浮現一道璀璨的光環，就要朝那條殺神般追擊而至的身影迎擊。

上官家族和宇文家族剛剛聯盟，此時她沒有別的選擇，唯有盡最大努力先將宇文化及接應下來，再徐徐以圖與唐青鬥法。如果實在事情難為，她唯有放棄此戰，任憑眾人平分從唐青身上的所得了。無論如何，上官小仙都不願單獨與唐青面對，那種霹靂雷霆般的氣勢，毀滅一切的殺戮欲望，根本不是她能夠正面。

好在，此時上官小仙感應到，怨嬰又與自己恢覆了連接，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朝唐青席卷。若其不然的話，恐怕她連宇文化及都顧不上，要直接逃命了。

再寶貴的東西，都趕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。上官小仙心中衡量，認為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至有性命之憂，略一遲疑即挺身而上，朝唐青迎擊而去。

身形閃動間，上官小仙忽然發現，宇文化及的目光不再是那種驚慌絕望，而是面含譏笑，帶著濃濃的嘲諷。

“仙兒小心！”

一聲大喝從空中傳來，紅袍老者面色大變，急急發出警示。與此同時，唐青也發出一聲怒吼。

“無間道，殺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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